今古奇观第十三卷:沈小霞相会出师表(中)

  《今古奇观》是一部白话短篇小说的选集,作者为明代抱瓮老人。主要选自冯梦龙的“三言” 和凌濛初的“二拍”。接下来城主说小编就给大家带来相关介绍,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帮助。

  书中的四十篇作品,多角度、全方位地反映了当时市民阶层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感情。它既表现了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新思想,又留存着消极和庸俗的旧意识,其中也有一些描写神仙道化、宣扬封建伦理纲常和描写色情的成分。这种进步和落后交织在一起的现象,正是当时新兴市民文学的基本特征。

  第十三卷 沈小霞相会出师表(中)

  却说路楷见刑部覆本,有了圣旨,便于狱中取出阎浩、杨胤夔斩讫并要割沈炼之首,一同枭示,谁知沈炼真尸已被贾石买去了官府也那里辨验得出?不在话下,再说杨顺看见止于荫子人心中不满,便向路楷说道:"当初严东楼许我事成之日,以侯伯爵相酬。今日失言,不知何故?"路楷沉思半晌,答道:"沈炼是严家紧对头,今止诛其身,不曾波及其子,斩草不除根,萌芽再发一相国不足我们之意,想在于此"杨顺道:"若如此,何难之有?如今复上个本说沈炼虽诛,其子亦宜知情还该坐罪,抄没家私。庶国法可伸几人心知惧。再访他同射草人的几个狂徒,并借屋与他住的,一齐拿来治罪出了严家父子之气,那时却将前言取赏人看他有何推托?"路楷道:"此计大妙,事不宜迟,乘他家属在此一网而尽,岂不快哉!只怕他儿子知风逃避几却又费力。"杨顺道:"高见甚明"一面写表申奏朝廷,再写禀帖到严府知会,自述孝顺之意;一面预先行牌保安州知州下着用心看守犯属,勿容逃逸儿只等旨意批下便去行事,诗云:破巢完卵从来少几削草除根势或然。

  可惜忠良遭屈死一又将家属媚当权。

  再过数日圣旨下了。州里奉着宪牌,差人来拿沈炼家属,并查平素往来诸人姓名,一一挨拿。只有贾石名字二先经出外,只得将在逃开报,此见贾石见几之明也。时人有诗赞云:义气能如贾石稀,全身远避更知几?

  任他罗网空中布上争奈仙禽天外飞?

  却说杨顺见拿到沈衮、沈褒亲自鞠问,要他招承通虏实迹,二沈高声叫屈,那里肯招?被杨总督严刑拷打,打得体无完肤。沈衮、沈褒熬炼不过二双双死于杖下。可怜少年公子,都入枉死城中。其同时拿到犯人一都坐个同谋之罪。累死者何止数十人!幼子沈 尚在襁褓免罪,随着母徐氏,另徙在云州极边,不许在保安居住。

  路楷又与杨顺商议:"沈炼长子沈襄口是绍兴有名秀才。他时得地必然衔恨于我辈。不若一并除之,永绝后患。亦相国知我用心儿"杨顺依言,便行文书到浙江个把做钦犯,严提沈襄来问罪二又分付心腹经历金绍,择取有才干的差人赍文前去,嘱他中途伺便口便行谋害,就所在地方上讨个病状回缴。事成之日几差人重赏。金绍许他荐本超迁金绍领了台旨,汲汲而回又着意的选两名积年干事的公差,无过是张千、李万,金绍唤他到私衙人赏了他酒饭,取出私财二十两相赠,张千、李万道:"小人安敢无功受赐?"金绍道:"这银两不是我送你的,是总督杨爷赏你的,教你赍文到绍兴去拿沈襄,一路不要放松他,须要如此如此儿这般这般。回来还有重赏若是怠慢,总督老爷衙门不是取笑的下你两个去回话。"张千、李万道:"莫说总督老爷钧旨人就是老爷分付,小人怎敢有违?"收了银两人谢了金经历,在本府认领下分文,疾忙上路,往南进发。

  却说沈襄,号小霞,是绍兴府学廪膳秀才,他在家久闻得父亲以言事获罪只发去口外为民,甚是挂怀,欲亲到保安州一看,因家中无人主管行止两难。忽一日,本府差人到来个不由分说,将沈襄锁缚几解到府堂。知府教把文书与沈襄看了备细了就将回文和犯人交付原差几嘱他一路小心。沈襄此时方知父亲及二弟,俱已死于非命,母亲又远徙极边,放声大哭。哭出府门,只见一家老小一都在那里搅做一团的啼哭,原来支书上有"奉旨抄没"的话儿本府已差县尉封锁了家私一将人口尽皆逐出。沈小霞听说真是苦上加苦,哭得咽喉无气只霎时间,亲戚都来与小霞话别明知此去多凶少吉,少不得说几句劝解的言语小霞的丈人孟春元取出一包银子一送与二位公差,求他路上看顾女婿人公差嫌少不受。孟氏娘子又添上金簪子一对一方才收了。沈小霞带着哭分付孟氏道:"我此去死多生少,你休为我忧念,只当我已死一般,在爷娘家过活。你是书礼之家,谅无再醮之事,我也放心得下人"指着小妻闻淑女,说道:"只这女子,年纪幼小,又无处着落了合该教他改嫁。奈我三十无子几他却有两个半月的身孕了他日倘生得一男,也不绝了沈氏香烟上娘子,你看我平日夫妻面上,一发带到他丈人家去住几时等待十月满足,生下或男或女下那时凭你发遣他去便了几"话声未绝,只见闻氏淑英说道:"官人说那里话!你去数千里之外,没个亲人朝夕看觑,怎生放下?大娘自到院家去上奴家情愿蓬首垢面,一路伏待官人前行口一来官人免致寂寞,二来也替大娘分得些忧念"沈小霞道:"得个亲人做伴,我非不欲。但此去多分不幸累你同死他乡,何益?"闻氏道:"老爷在朝为官个官人一向在家,谁人不知?便诬陷老爷有些不是的勾当,家乡隔绝,岂是同谋?妾帮着官人到官申辩了决然罪不至死。就使官人下狱,还留贱妾在外,尚好照管儿"孟氏也放丈夫不下,听得闻氏说得有理,极力撺掇丈夫带淑女同去沈小霞平日素爱淑女有才有智,又见孟氏苦劝,只得依允又当夜,众人齐到孟春元家个歇了一夜。次早,张千、李万催趱上路上闻氏换了一身布衣,将青布裹头上别了孟氏,背着行李,跟着沈小霞便走,那时分别之苦,自不必说几一路行来,闻氏与沈小霞寸步不离,茶汤饭食,都亲自搬取下张千、李万初还好言好语,过了扬子江,到徐州起旱只料得家乡已远,就做出嘴脸来人呼么喝六,渐渐难为他夫妻两个来了二闻氏看在眼里,私对丈夫说道:"看那两个泼差人,不怀好意。奴家女流之辈二不识路径,若前途有荒僻旷野的所在一须是用心提防。"沈小霞虽然点头心中还只是半疑不信。

  又行了几日人看见两个差人不住的交头接耳,私下商量说话。又见他包裹中有倭刀一口其白如霜,忽然心动,害怕起来,对闻氏说道:"你说这泼差人其心不善,我也觉得有七八分了。明日是济宁府界上了过了府去,便是大行山、梁山泺,一路荒野,都是响马出入所之,倘到彼处,他们行凶起来你也救不得我,我也救不得你几如何是好?"闻氏道:"既然如此几官人有何脱身之计,请自方便留奴家在此,不怕那两个泼差人生吞了我!"沈小霞道:"济宁府东门内二有个冯主事丁忧在家。此人最有侠气是我父亲极相厚的同年几我明日去投奔他,他必然相纳儿只怕你妇人家,没志量打发这两个泼差人,累你受苦,于心何安?你若有力量支持他,我去也放胆。不然,与你同生同死,也是天命当然,死而无怨,"闻氏道:"官人有路尽走,奴家自会摆布,不劳挂念,"这里夫妻暗地商量,那张千、李万辛苦了一日吃了一肚酒,齁齁的熟睡下全然不觉。

  次日,早起上路沈小霞问张千道:"前去济宁还有多少路?"张千道:"只四十里,半日就到了。"沈小霞道:"济宁东门内冯主事是我年伯向他先前在京师时,借过我父亲二百两银子,有文契在此。他管过北新关,正有银子在家。我若去取讨前欠一他见我是落难之人,必然慨付,取得这项银两,一路上盘缠也得宽裕,免致吃苦。"张千意思有些作难儿李万随口应承了,向张千耳边说道:"我看这沈公子是忠厚之人,况爱妾、行李都在此处,料无他故。放他去走一遭,取得银两,都是你我二人的造化,有何不可?"张千道:"虽然如此了到饭店安歇行李,我守住小娘子在店上你紧跟着同去,万无一失一"话休絮烦。看看巳牌时分二早到济宁城外。拣个洁净店儿几安放了行李。沈小霞便道:"你二位同我到东门走遭几转来吃饭未迟。"李万道:"我同你去只或者他家留酒饭,也不见得又"闻氏故意对丈夫道:"常言道:人面逐高低世情看冷暖。冯主事虽然欠下老爷银两,见老爷死了,你又在难中,谁肯唾手交还?枉自讨个厌贱,不如吃了饭赶路为上。"沈小霞道:"这里进城到东门不多路好歹去走一遭,不折了什么便宜,"李万贪了这二百两银子口一力撺掇该去。沈小霞分付闻氏道:"耐心坐坐,若转得快时,便是没想头了,他若好意留款,必然有些赍发,明日雇个轿儿抬你去。这几日在牲口上坐人看你好生不惯。"闻氏觑个空向丈夫丢个眼色。又道:"官人早回口休教奴久等则个。"李万笑道:"去多少时,有许多说话,好不老气!"闻氏见丈夫去了,故意招李万转来,嘱付道:"若冯家留饭下坐得久时,千万劳你催促一声"李万答应道:"不消分付个"比及李万下阶时,沈小霞已走了一段路了向李万托着大意,又且济宁是他惯走的熟路一东门冯主事家,他也认得二全不疑惑。走了几步,又里急起来,觑个毛坑上,自在方便了,慢慢的望东门面去。

  却说沈小霞回看头时,不见了李万,做一口气急急的跑到冯主事家,也是小霞合当有救,正值冯主事独自在厅向两人京中,旧时识熟,此时相见儿吃了一惊!沈襄也不作揖,扯住冯主事衣袂道:"借一步说话又"冯主事已会意了,便引到书房里面,沈小霞放声大哭,冯主事道:"年侄,有话快说,休得悲伤,误其大事,"沈小霞哭诉:"父亲被严贼屈陷已不必说了。两个舍弟随任的人都被杨顺、路楷杀害。只有小侄在家,又行文本府,提去问罪,一家宗祀,眼见灭绝。又两个差人了心怀不善,只怕他受了杨、路二贼之嘱,到前途大行、梁山等处暗算了性命二寻思一计,脱身来投老年伯,老年伯若有计相庇,我亡爷在天之灵,必然感激。若老年伯不能遮护小侄,便就此触阶而死。死在老年伯面前下强似死于奸贼之手。"冯主事道:"贤侄上不妨。我家卧室之后,有一层复壁下尽可藏身,他人搜检不到之处,我送你在内权住数日,我自有道理,"沈襄拜谢道:"老年伯便是重生父母,"冯主事亲执沈襄之手,引入卧房之后。揭开地板一块,有个地道。从此钻下,约走五六十步人便有亮光。有小小廊屋三间,四面皆楼墙围裹,果是人迹不到之处又每日茶饭,都是冯主事亲自送入他家法极严,谁人敢泄漏半个字?正是:深山堪隐豹下柳密可藏鸦。不须愁汉吏了自有鲁朱家。

  且说这一日了李万上了毛坑,望东门冯家而来,到于门首,问老门公道:"主事老爷在家么?"老门公道:"在家里一"又问道:"有个穿白的官人,来见你老爷,曾相见否?"老门公道:"正在书房里吃饭哩向"李万听说,一发放心个看看等到未牌,果然厅上走一个穿白的官人出来,李万急上前看时,不是沈襄那官人径自出门了。李万等得不耐烦,肚里又饥,不免问老门公道:"你说老爷留饭的官人,如何只管坐了去,不见出来?"老门公道:"方才出去的不是?"李万道:"老爷书房中还有客没有?"老门公道:"这到不知,"李万道:"方才那穿白的是甚人?"老门公道:"是老爷的小舅上常常来的。"李万道:"老爷如今在哪里?"老门公:"老爷每常饭后下定要睡一觉,此时正好睡哩了"李万听得话不投机,心下早有二分慌了便道:"不瞒大伯说,在下是宣大总督老爷差来的,今有绍兴沈公子名唤沈襄,号沈小霞,系钦提人犯个小人提押到于贵府,他说与你老爷有同年叔侄之谊上要来拜望。在下同他到宅一他进宅去了,在下等候多时不见出来,想必还在书房中,大伯,你还不知道?烦你去催促一声教他快快出来,要赶路走口"老门公故意道:"你说的是甚么说话?我一些不懂,"李万耐了气,又细细的说一遍上老门公当面的一啐,骂道:"见鬼!何常有什么沈公子到来?老爷在丧中,一概不接外客。这门上是我的干纪,出入都是我通禀。你却说这等鬼话!你莫非是白日撞么?强装甚么公差名色掏摸东西的口快快请退,休缠你爷的帐!"李万听说,愈加着急,便发作起来道:"这沈襄是朝廷要紧的人犯二不是当耍的。请你老爷出来,我自有话说。"老门公道:"老爷正瞌睡只没甚事,谁敢去禀!你这獠子,好不达时务!"说罢,洋洋的自去了一李万道:"这个门上老儿好不知事儿央他传一句话甚作难?想沈襄定然在内我奉军门钧帖,不是私事下便闯进去怕怎的?"李万一时粗莽口直撞入厅来,将照壁拍了又拍,大叫道:"沈公子好走动了,"不见答应。一连叫唤了数声只见里头走出一个年少的家童口出来问道:"管门的在那里?放谁在厅上喧嚷?"李万正要叫住他说话那家童在照壁后张了张儿,向西边走去了。李万道:"莫非书房在那西边?我且自去看看了怕怎的!"从厅后转西走去,原来是一带长廊。李万看见无人只只顾望前而行。只见屋宇深邃,门户错杂,颇有妇人走动二李万不敢纵步,依旧退回厅上向听得外面乱嚷,李万到门首看时却是张千来寻李万不见,正和门公在那里斗口。

  张千一见了李万人不由分说,便骂道:"好伙计!只贪图酒食,不干正事!巳牌时分进城,如今申牌将尽,还在此闲荡!不催趱犯人出城去,待怎么?"李万道:"呸!那有什么酒食?连人也不见个影儿!"张千道:"是你同他进城的"李万道:"我只登了个东,被蛮子上前了几步,跟他不上二一直赶到这里。门上说有个穿白的官人在书房中留饭下我说定是他了。等到如今不见出来,门上人又不肯通报,清水也讨不得一杯吃老哥,烦你在此等候等候,替我到下处医了肚皮再来了"张千道:"有你这样不干事的人,是甚么样犯人?却放他独自行走!就是书房中少不得也随他进去。如今知他在里头不在里头?还亏你放慢线儿讲话这是你的干纪,不关我事!"说罢便走又李万赶上扯住道:"人是在里头,料没处去。大家在此帮说句话儿只催他出来,也是个道理,你是吃饱的人,如何去得这等要紧?"张千道:"他的小老婆在下处,方才虽然嘱付店主人看守,只是放心不下,这是沈襄穿鼻子的索儿,有他在,不怕沈襄不来二"李万道:"老哥说得是儿"当下张千先去了。李万忍着肚饥守到晚,并无消息。

  看看日没黄昏,李万腹中饿极了,看见间壁有个点心店儿二不免脱下布衫,抵当几文钱的火烧来吃去不多时,只听得扛门声响个急跑来看,冯家大门已闭上了李万道:"我做了一世的公人,不曾受这般呕气。主事是多大的官儿!门上直恁作威作势?也有那沈公子好笑人老婆、行李在下处,既然这里留宿下信也该寄一个出来。事已如此,只得在房檐下胡乱过一夜,天明等个知事的管家出来二与他说话。"此时十月天气,虽不甚冷,半夜里起一阵风,簌簌的下几点微雨,衣服都沾湿了好生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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